“我们这代人是幸运的:以时间为纵线,我们身经‘文革’到改革开放,体验社会遽变和进步的痛与乐;以空间为横线看,我们身处中西方之间,观察两种社会形态的优与劣。”美国《侨报》董事长谢一宁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时忍不住感慨:“在这一过程中,广东始终都处在风口浪尖上,也一直都是中国前进的排头兵,我以身为广东儿子而自豪!”
谢一宁原籍潮州,多年来,谢一宁一直在中美之间频繁往来,时近时远观察故乡,他认为,广东可以而且应该成为中国的加州。
三个肯定:总在关键时刻贡献经验
“过去25年来,我每年都回广东老家,近些年走动得更加频繁,最近5年大概回了十五六趟。常回家走走,自然有亲情的原因,但作为媒体人,能够近距离观察中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亲身见证广东的变化,也是一种幸运。”
南方日报:尽管离开故乡25年了,但您不管距离远近,对她的关注从未变淡,请您评价广东,您会怎么说?
谢一宁:广东在30多年的解放思想、改革开放浪潮中,始终充当着排头兵,一路披荆斩棘,至今从未松懈,扎实、开放、进取。我对她有三个最主要的肯定:
第一,我要肯定广东作为中国改革开放排头兵的历史作用。
30多年前,广东率先推进改革开放,以“杀出一条血路”的历史勇气和魄力,站在时代桥头,在现代化建设中,持续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
值得指出的是,30多年来集聚下的广东经验,并不仅仅是经济发展的经验,更是体制改革,包括思想解放的经验,“开放、务实”的广东精神,已成为这个时代的财富。广东的发展不仅造福广东,更是起到了引领中国改革开放的重大作用,这一历史功绩应该高度肯定,它也是海外华人为之自豪的。
第二,我要肯定广东“第二次思想解放”、推进经济转型的努力。
5年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刚刚履新,即提出“第三次思想解放”,以推进经济与产业升级。
这种在巨大的成绩面前冷静和睿智的思想,实在值得称道和敬佩。
第三,我要肯定广东启动新一轮改革,倡导“科学发展”,建设“幸福广东”的宏图。
最近,广东提出“掀起新一轮改革大潮”,全面加快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领域的改革步伐。汪洋书记在“两会”期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新一轮改革中“利益集团”和“政府权力”的位置和关系,这不仅需要冷静和睿智的思想,更需要为了社会健康发展“舍得一身剐”的胆魄和勇气。
三大意义:法治、公平与发展
“评价广东的探索精神和价值,要把广东放在全中国的天平上来看。结合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的进程,尤其是近年来伴随着高速发展,出现许多新的冲突和挑战,广东坦然直面存在的问题,着手进行解决,其担当的结果是全局受益。”
南方日报:您如何评价,在社会急剧发展、变化的背景下,广东过去5年所作的努力?
谢一宁:从中国改革开放的全局角度,审视广东新一轮改革中所提出的设想和目标,我们会发现,广东的探索至少有三大重大意义。
其一,改革与法制关系:对于在发展中伴随而来的社会矛盾与冲突,广东坚持从法制的轨道,从遵循市场经济规律的角度去解决;而不是以运动的方式、折腾的方式,更不是以高压的方式解决,这事关中国改革开放的道路是否能坚持,所取得的政治社会进步成果是否能保持的大是大非问题。
其二,公平与效率的关系:公平与效率孰为优先,做大蛋糕还是分好蛋糕孰为优先,成为如何推进改革的难点和争议点。其实,简单、割裂或过分地强调其中的一面,都是片面的。社会公平是文明社会追求的目标,但只有从发展中求公平,才能保证发展的持续,也才能提供推进公平的经济基础,“均贫”与“均贫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哲学概念。广东坚持从发展中求公平,将为深层次的改革创造出一个合理的模式。
其三,增长与发展的关系:单纯追求GDP增长,还是寻求科学平衡发展之径?这也是困扰中国发展的重大问题。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恰恰是典型的“知易行难”。建设“幸福广东”是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的产物,其实践将为中国探索在经济高速发展后,如何谋求可持续的发展道路积累经验。
五大均衡:新一轮改革的重中之重
“广东有改革的经验,有经济发展积累的基础,更重要的是,有继续改革的勇气,广东有条件也必将能再次成为中国政治与社会管理体制改革的排头兵。实际上,广东在这块‘试验田’中,已率先播种,以乌坎为例,我们已看到了萌芽。”
南方日报:谈广东的新一轮改革,回避不了“中等收入陷阱”这个话题,广东要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应解决哪些问题?
谢一宁:所谓“中等收入陷阱”,指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中等水平后,由于不能顺利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升级和转变,经济快速发展积累的矛盾集中爆发,经济增长容易出现大幅波动或陷入停滞。在广东,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在经济结构上,发展模式没有完成从出口到内需的转变;在产业结构上,没有完成从劳动密集到技术创新的转型;在社会结构上,没有缩小贫富鸿沟,完成从金字塔型社会到橄榄型社会的转型;在政治结构上,没有完成向参与型政治的转变。具体来说,可以表现为以下五个方面的失衡:
第一,经济发展模式的失衡:广东靠外向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起家,对其有较深的依赖,对核心技术掌握不多,尤其在信息产业迅猛发展的今天,广东缺乏像美国的苹果、微软这样的龙头企业。
第二,区域经济结构和水平的失衡:粤东、粤西、粤北与珠三角经济发展水平差距甚大,而且有拉大的迹象。
第三,收入结构的失衡:城乡收入差距,区域经济结构和水平失衡,加上政策性因素,造成巨大的贫富差距。
第四,经济与教育文化发展失衡:从高校毛入学率、高中入学率等指标,再到著名高校和两院院士数量在中国的比例,都与广东经济第一大省的地位不相符。
第五,经济发展与政治社会管理体制的失衡:政治体制改革严重落后于经济体制改革,必然导致官民矛盾、贫富矛盾、土地矛盾等一系列政治社会问题,而这些矛盾反过来必将制约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南方日报:这五大问题,哪个最为迫切?
谢一宁:我认为第五个是主要矛盾,应该成为新一轮改革的重中之重。广东有改革的经验,有经济发展积累的基础,更重要的是,有继续改革的勇气,广东有条件也必将能再次成为中国在政治与社会管理体制改革的排头兵。实际上,广东在这块“试验田”中,已率先播种,以乌坎为例,我们已看到了萌芽。
南方日报:乌坎事件对广东有何启示?
谢一宁:尽管汪洋书记谦辞:“乌坎的民主选举没有任何创新,只是落实过程非常扎实”,然而,在政治体制改革中,能够落实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进步和成绩。乌坎成功推进了一人一票、民主、公开的村民委员会选举,提供了初步成功的探索经验。其次,乌坎的村民委员会选举产生,探索了对基层管理者产生、施政进行外部监督的机制。再次,是有利于土地领域的规范化。乌坎事件的解决,可以成为解决土地问题的试点,探讨在推进城市化的同时,如何保障农民应有的土地权益。
一个“异想”:广东可成为新加州
“加州与广东的情形有很多类似之处,都是所在国家经济第一大省(州),都是对外贸易的门户,外向型经济高度发达。但广东与加州相比,有着明显的差距,广东可向加州学习。”
南方日报:您所领导的美国《侨报》一纸风行,报社所在地洛杉矶是美国最为发达的城市之一,用“外眼”来探粤,您想必有众多心得。
谢一宁:洛杉矶属于加州。我有一个“异想”:广东应成为中国的加州。
加州与广东的情形有很多类似之处,都是所在国家经济第一大省(州),都是对外贸易的门户,外向型经济高度发达。但广东与加州相比,有着明显的差距,尤其是,在广东经济与社会可能出现失衡的几个领域,恰恰是加州做得比较好的地方,广东可以向加州学习借鉴以下经验教训:
第一,经济发展的结构平衡:加州在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协调发展方面有独到的经验,一方面在高新产业(电脑网络、生物制药等)、精密制造(航天航空等)领先全球,但在另一方面也没有放弃传统产业的发展,它同时也是农业大州,水果、畜牧、粮食业高度发达,同时,传统产业的科技含量也越来越高,绿色发展领先全美。
第二,经济发展的区域平衡:加州幅员辽阔,但南北经济基本平衡,这是因为加州形成了多个世界级的发展中心:以好莱坞为中心的电影业中心;以迪斯尼为中心的娱乐与旅游中心;以硅谷为中心的电脑科技中心;以圣地亚哥为中心的生物医药业中心;以中加州为中心的农业中心。广东在经济布局时,应认真借鉴加州经验,利用各地不同的资源禀赋条件,创立更多的增加极,扭转区域经济失衡的状况。
第三,经济发展与教育科技的平衡:加州不仅是经济第一大州,更是美国教育重镇,有着加州理工、伯克利、斯坦福、洛加大等世界一流大学。更值得广东借鉴的是,加州通过教育改革,形成了研究型、应用型大学与社区大学三位一体的教育体系,为社会提供不同层次的人才。同时,教育、科研、创业三位一体的“硅谷模式”,也是正在探索产业升级和科技创新的广东应该认真研究的。
第四,经济发展与社会管理的平衡:美国是移民国家,加州更是移民之地,包括华裔移民的首选之地。加州鼓励移民参政、从法律上捍卫多元文化,保护少数族裔利益,从而加速了社会融合,缓和了社会矛盾。广东有着中国最大量的外来工,如何在调动最大产能的同时,营造一个和谐的社会,加州也有不少地方值得学习。
第五,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的平衡:这一条既是经验,也是教训。加州是民主党的大本营,强调社会福利,有效地缩小了社会贫富鸿沟。但是,由于福利开支失控,加州也出现了严重的预算危机,这些都是广东可以借鉴的。
《侨报》位于加州,我们愿意在促进广东与加州的合作、学习与交流上作出努力。